星期五, 12月 22, 2006

光餅老闆娘

  光餅是我們小福州有名的食品之一,直徑大約五公分的一個小圓餅,應該是烘製的,上面撒著芝麻,咬起來很有韌力。

  印象中似乎是從小,媽媽就喜歡開車帶著我們去光顧中華路的光餅店家,那是幾十年的老字號了。老闆娘把光餅浸在五香肉湯中一陣子,再挾上肉片,嚼起來軟中帶硬,恰是讓人吃了一次還想再去吃。

  每次到那兒吃光餅,總會再叫一杯紅酸梅冰,或者是我們地道的JAROK,一種類似紅豆冰的飲品。特別是光餅加上酸梅冰,可説是百吃不厭。

  由於那個店家離開我們家有好一段距離,而且搭公車也是非常不方便,所以每次都是媽媽開車帶我們去。就算後來我也開車了,還是要媽媽帶我們去,因為那個地方停車很不容易,但媽媽無論如何都有辦法把車停好。

  那年我從香港畢業回家,一班同學也去我們那兒畢業旅遊。媽媽開了兩趟汽車才把所有的同學送到那個光餅店家。光餅老闆娘與媽媽很熟,看見我們這麼多人來,再聽見大家説著粵語,就很興奮的與我們大夥兒攀談起來,還把好久以前在香港觀光的照片找出來給我們看。自從那次之後,光餅老闆娘每次見到我與媽媽去吃光餅,都會喊我香港小姐。

  每一次,如果我有超過一天的假期在家,媽媽都喜歡提議去吃光餅。媽媽喜歡吃,我也喜歡吃。除了喜歡吃,可能更回味那種跟著媽媽,依賴媽媽帶我們上街的感覺。

  後來,媽媽開始生病,先是切除了右腳,後來左身中風。我們,沒有再一起出去吃過光餅。再後來,媽媽忽然去世了,那一天,我遠在中國大西北。

  媽媽去世之後,有一天,我與爸爸再去那店家吃光餅。吃著的時候,我們都不怎麼說話,似乎都刻意不去觸及那個很痛的地方。不久,光餅老闆娘見到我們,問我們媽媽好不好。我們告訴她,媽媽去世了。她聽了感到極其訝異與不可置信,眼睛也馬上紅了。然後,説了一堆可憐啊可惜啊之類的話。臨走前,她抓了一把糖果與陳皮梅塞給我。

  也是在那一天,我才知道,在媽媽中風期間,最疼愛媽媽的爸爸仍然帶媽媽去到那兒吃光餅;爸爸總是媽媽的開心果,以及愛護的泉源。

  不久前放暑假的時候,我再與爸爸去吃光餅。老闆娘見到我們,還是説媽媽很可憐,以及可惜這麼年輕就去世。那一天,我看見一包餅乾,不知道叫甚麼名堂,只知道以前與媽媽去到那兒,很多時候都會買一包回家,那天我也買了一包。臨走前,光餅老闆娘照樣塞了一大把的梅子給我們。我吃下與帶走的,不止是那些食物,還有光餅老闆娘的一份情與一份心。

  光餅老闆娘的情感表達在我心中累積了絲絲驚異,她不像別人在我們面前總是說東言西,卻極力避開談及媽媽,連我那共進退五年的同事,對我們也從來都是「靜默是金」;但光餅老闆娘每一次見到我們的時候總是很自然的、直接的提起媽媽。

  還有很多人甚至叫我們「忘記過去,努力面前」,不要想太多「過去」的事情。但是光餅老闆娘,她總是提醒我們有一個媽媽,一個連她都憐惜與捨不得的媽媽。

  原來,在我們面前直接談及我們所想念,心中所傷痛的人,是那麼重要與珍貴。這讓我們知道,有人與我們一樣思念媽媽,有人與我們一樣捨不得媽媽,有人與我們一樣那麼愛媽媽。

  是的,從來沒有人主動對我們提出説,不如談談你媽媽是一個怎樣的女人。如果有,肯定會談到流淚,但也肯定會感動到心窩裡去。

  原來,看似簡單的「直接提起媽媽」,也可以難如登天,這是不是因為我們都習慣了對死亡與苦難視若無睹?還是我們對死亡與苦難,這兩個應該是生活中最親密的朋友,卻是感到太陌生,以致我們從來不懂得與它們相處?

  説起來,還真喜歡光餅老闆娘。她是那麼自然坦率直接的表達對媽媽的感情,彷佛代表我們說出了許多被壓抑的、赤裸裸的心聲,也表達了對我們的感同身受。這讓人間,添上一份原始的溫情與窩心。

  以前是媽媽帶著我們去找光餅老闆娘;現在我們去,可能是想尋找那份──媽媽的感覺,因為在那兒,媽媽是活的,是不需要避忌與隱藏的。

>>2005年11月14日Mon 13:37:54